第82章 柳暗花明
张笃庆重重地叹了口气：“这事要追根溯源，责任还是在我。当年玄素流落至此，一个外地和尚不知根底，我却轻易示为知己，害得你们也拿他当自己人。如果当时多加小心一些，也许早就发现他的狐狸尾巴，也不至于被其陷害，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。我真怀疑这么些年是不是闭着眼睛过来的，所谓好友竟然是一个心机如此深的人，自己却像傻子一样说他好。”
蒲松龄轻轻地把何所忆放在地上，转身面对蜡烛盘腿坐着，望着那束黄色火苗愣神，神情恢复往日的平静，自言自语道：“你们都别再自责，当年在此成立‘郢中诗社’是因我的提议，与玄素结交兄弟也是我的提议。如果真要怪罪，那么责任全在我身上。但是，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，一个人若要伪装，只能伪一时，绝对不可能伪一世。玄素若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，以前一定会露出马脚，事实说明今天大家看到的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他，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？还有躺在水晶棺里的女孩，究竟是何身份？为何玄素不愿告诉我们答案，他到底在故意隐瞒什么？”
他顿了顿，无比伤感道：“我真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真正答案，不过，看样子是没有机会了。”
李尧臣愤然道：“大哥——现在你还替他说话，这些事明显都是他故意所为，他还能有什么苦衷，哪怕有一点点人性，也不会肆意残害那么多人性命。还有以人肉为食，这种变态行为令人发指，简直快赶上一次性烹食近万人的残暴后赵武帝。一片秀美清幽的山林，一座梵音袅袅的山寺，硬生生地被他弄成尸首遍地的人间地狱，更让人深恶痛绝的是他竟然公然欺骗我们这么多年，这种人即便凌迟处死也不解吾心头之恨。”
蒲松龄没有继续说下去，周围重新陷入一片宁静。
屋内那些腐烂肉块散发出的臭味变得越来越淡，果然应了那句话“久居花室不觉香”，现在是“久居臭室不觉臭”。菊黄色的烛光映照着周围一小片地方，成为每个人注视的焦点，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中。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死亡即将来临时的无奈，那是一种明明知道结局，又不想结局发生，却又无可奈何的绝望。佛经有云：“无量有四：一曰慈，二曰悲，三曰喜，四曰舍。”但是，此情此景，纵然拥有四无量心的得道之人恐怕也难抑心中的悲凉。
窗外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，只有沙沙雨声纷纷入耳，意蕴犹如那些诗歌般优雅，此时，李易安的婉约，苏东坡的豪迈，陶潜的淡泊，李白的旷达，纳兰的心绪等等，全部汇聚成一种复杂的心境，再来倾听总会带给人无限凄凉的雨声。我的思绪仿佛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汁，逐渐地翻腾着散开，心情渐渐被浸染成灰蒙蒙的颜色。在这个年纪，我从没想过有天自己的死法会是什么样子，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，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。命运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，再过两个时辰，大家将在毒药的作用下永远闭上双眼。
我觉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讨论谁对谁错，一点意义也没有，便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，佯装轻松道：“没想到自己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依旧是雨夜，我出生时天也是下着雨。不知道你们怎么想，其实我打心眼里就不太喜欢雨，因为雨总是带给人伤感，尤其这种秋夜里的绵绵细雨，总让人感到一种凄凉和压抑。但是，也有人偏偏喜欢下雨，二百后的中国就诞生一位著名的美学家叫朱光潜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。有一天，他邀请几个学生到家里喝茶。时值深秋，枯黄的落叶积落小院。有位学生就主动帮老师清扫落叶，却被朱光潜阻止，理由就是‘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，晚上在书房看书，可以听见雨落下来，风卷起的声音。这个记忆，比读许多秋天境界的诗更为生动、深刻。’这种境界可能就是所谓的美学，一般人很难理解，现在外面雨声真听不出来哪里美。”
蒲松龄转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何所忆，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烛光，好像在回忆往事道：“1640年那个春末夏初的时节，我来到这个世界，转眼过去三十二个春秋，至今却一事无成，唯一觉得未辜负光阴的只有《聊斋志齐》，可惜距离完成还差得远。现在，最值得我骄傲的就是十九岁那年认识若兰，营造这个温馨的家是我最大的成就。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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