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
以月亮的名义发誓：我们要学会刚强。
诊所的老头开着手电筒看了半天，一直捣鼓到半夜，也无法下手，最后冲何满厚叹气，怕是要把牙齿留你肉里了？
我当时真想杀了那老头，那就义的牙齿是我姜生的，不是他何满厚的。你凭什么对他怜悯叹息？可我一想到自己即将少掉俩如花似玉的门牙，还有北小武幸灾乐祸的表情，我就张开嘴巴大哭起来——午夜的魏家坪上空传来何满厚的惨叫，我的牙齿竟然和他的屁股离开了。
我在诊所里狂漱口，诊所老头都烦了，当然以他的程度，尽不会明确，这将是我一生最邋遢的回想。
离开时，何满厚的屁股上缠满绷带，而我踩着午夜的月光屁颠屁颠地小跑回家。
院子里静偷偷的，只有凉生和他的影子，相对孤单着。他坐在石磨上，背对着我，搭着两条腿，一晃一晃的，月光如水一样的愁闷在他身上开出了伤感的花，他的背不停地抖动着。我轻手轻脚地转到他眼前，摊开手，凉生抬头，一滴泪水滴落在我掌心，生疼。我低着头，看着掌心的泪，小声地喊他哥，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。
凉生一惊，他说，姜生，不是明早我往接你吗？你怎么一个人大半夜就跑回来了？你疯了？
我不做声，抬手，用衣袖擦干他脸上的泪。凉生忽然想起了什么，说，姜生，你的牙齿没事儿吧？我笑，露出雪白的小牙齿。
凉生说，姜生，你还没吃饭吧？说完他就跳下石磨，钻到屋子里。我安静地站在月亮底下。
凉生一会儿就给我弄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，他似乎有些内疚，说，姜生，家里没鸡蛋了，你只能吃面了。
我一声不吭地吃着凉生做的面条，凉生看着我，眉头渐渐地紧。我冲他笑，我说哥，你煮的面真好吃！凉生的喉咙一紧，哭出了声音。就像他六岁那年，刚来魏家坪被我的鬼脸吓哭了那样，用胳膊挡住脸，大声地哭泣，他说，姜生，姜生啊，哥哥……哥哥将来必定天天都让你吃得上荷包蛋。
我扯开他的胳膊，用右手食指轻轻地摊平他的眉心，指肚警惕地摩挲过他好看的眉毛，我说，哥，答应姜生，以后不要再哀伤，好吗？
凉生看着我，眼力愁闷而刚强。我端着大碗的面汤，踮着脚尖，靠在他的身旁。
月亮底下，凉生和我，开端学着如何长大，如何刚强。
凌晨的时候，我依偎在母亲的身边，她单薄的背上传来的温度，热和着我的小腹。我认真地听她均匀的呼吸声，还有仿佛从她梦境飘出来的叹息声。
她稍微地转身，我便假寐不醒。母亲感到到我在她身边，便起身，给我掖好被子，长长久久地看着我，眼力如水，浸漫了我全部梦境……
梦里我带她离开了魏家坪，给她养了好多母鸡，攒了好多鸡蛋，她再也不需要畏惧何满厚那样的小偷，更重要的是，她再也不必受人欺负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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