蓼花汀 三（1/3）
狗娃娘撮了一只凳子，从怀里掏出线来，静静的坐在床边纳着鞋底。
修微恍然不觉，身子一动也不动。
狗娃娘絮絮道：
“找着仙姑的时候，仙姑还发着烧呢，我们家穷请不起大夫，只得委屈了仙姑，在山上采了些药来熬！”
“……”
“我家里，就我们祖孙三个，婆婆姓孙，我姓王，女儿还没起大名，他爹就死了，就叫狗娃啦，人家说，贱名好养活呢！”
“……”
王氏纳着鞋底，锥子刺穿鞋底“扑”的一声，和粗麻线穿过拉出来的“呼”的一声，十分的有规律，跌宕悠然。
“婆家原是采药谋生的，死了男人，我们婆媳两个也还干这个，在这山里采了药晾干了卖，每月逢十都有城里的行商来收，我们三口人便这样过活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离苏州城虽是不仅，也不太远哩。每年上元节的时候带了狗娃去城里看灯，有兔子灯、萝卜灯、鲤鱼灯，狗娃说，娘啊，你是不是带我到了天上呀，这里是不是神仙住的地方呀……呵呵，我们家狗娃就是傻头傻脑……”
“……”
修微一动不动躺了两天，让吃药便吃药，让喝粥便喝粥，整个人如木偶一般，狗娃娘也絮絮叨叨的在她床前守了两天，到了第三日，修微终于退了烧。
天光未亮，修微已然醒来，木然的盯着黑洞洞的茅草顶子良久，挣扎着穿上了衣服，没有惊动趴在床沿的狗娃娘，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黛蓝色的天空中，飘散着风的气息，影影绰绰能看到山峦起伏，雾气朦胧。
屋里急急的惊叫一声，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狗娃娘跑出来看见修微站在院子边，放下心来道：
“仙姑醒了？”
修微木然的站着，狗娃娘小心的走到面前，看看她槁木死灰般的脸，不敢则声，搬了一张竹椅子来，拉着修微坐下，修微便坐下，依旧木然的看着远处的隐隐山峦……
狗娃娘生火做饭，晨曦将至未至，狗娃帮着奶奶扫干净了院子，修微仍旧木然的坐着！
狗娃摇着拨浪鼓跑来站在修微身边，鼓着脸蛋奶声奶气的道：
“仙姑！”
“……”
狗娃摇着修微的手臂：
“仙姑！”
修微眼珠微微一动。
“仙姑，你从哪儿来？”
从哪儿来？
是啊，到底是从哪儿来？
修微侧了脸看看狗娃，三岁？四岁？
黄黄的小脸儿透着一缕微红，黄黄的头发扎着两个小小的发髻，故意的摇着头让红头绳荡来荡去。
修微恍然间记得这么大的时候，爹爹回家，也带回来两根红头绳，扎在头上，她也摇着头让长长的绳子荡来荡去……
还记得什么呢？可连爹爹长什么样子，也不记得了。
七岁的时候，爹爹死了。
娘说：“儿啊，你是要活下去，还是要咱们娘儿俩跟你爹一起去？”
“不，我要娘活着，我要娘活着！”
娘含着泪道：“好，活着！活着！”
娘抹着眼泪把她送进了扬州的行院，娘就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，节衣缩食，浆洗衣裳，她每每偷跑回去，给娘带去偷偷藏起来的糕点，抱着娘道：
“娘，等我长大了，娘就不用给别人浆洗衣裳了！”
娘笑道：“我儿孝顺，娘能干活！”
娘的腿越来越疼了，站不起来，浆洗完了衣裳，弓着背弯着腿给人送去，一盏茶的路程，娘几乎是要跪着走一个时辰。
她抹着眼泪道：
“娘，杨妈妈说了，我功夫学得最好，等我满了十岁就可以演出挣钱了，娘，那时候你就不用洗衣裳了！”
娘笑着道：“儿啊，我想去找你爹了。”
她搂着娘哭道：“不，娘走了，我就跟娘一起走！”
……
十岁登场演出，名声日盛，十六岁时被一个富商梳拢，他很喜欢她，替她从杨妈妈那里赎了身，她终于可以安顿好娘了！
然后，她开始了山川游历生涯。
第一站是去了哪里呢？
对的，在南京，遇见了他，也遇见了她。
不过是先遇见的她。
宛叔。
她喜欢宛叔，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子总是在笑，她喜欢静静的看着她笑，便觉得自己也好快乐。
宛叔要嫁给止生了，她舍不得她，宛叔说：
“我们一起嫁给他吧，那样我们姐妹，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！”
止生少而有才，狂放不羁。他谈论兵事时杀伐决断的豪气，和汹涌的才气，无一不吸引着她，她仰慕他！
她说：“好。”
止生是个风流才子，有妻子，还有宛叔，还有她，还有别的人。
止生说：我爱你们，两个都爱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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