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兰舟十六（1/3）_云间柳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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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兰舟十六（1/3）

影怜猛然回头，阳光灼灼耀眼，街道上行人施施然走过，两边铺子里的人进进出出，有的提着一包牛皮纸包好的果子，有的空着手，有的拿着一包栗子出来边吃……

她茫然了。

“影怜……”

是有人在唤她，她欣喜的转过身子，阳光迷离了她的眼，赶紧眨眨眼……云灰色道袍，系着眉公巾，手中麈尾一柄，哦，原来是修微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修微姐……那个下水道孔，我好像小时候见过……”

修微心中轻叹，影怜命薄比自己还甚。

街道旁的下水道孔平日极难注意到，修微旅行多年，也只是偶尔有一次麈尾不小心掉在地上，才发现了一个很有意味的阴阳鱼纹造型的下水道孔，且形态流畅优美，过后才注意各地的不同之处。

“江南各地的下水道孔，有八角形中间和四边都有圆孔的，也有像这样只是三条水纹的，这样四条水纹的下水道孔，嘉兴府里也不少的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从小被转卖，印象里除了岸边深柳，再无其余，可这个下水孔，却忽然从记忆中冒出来，这里离盛泽镇并不远，也许是辗转变卖之时路过此地？

影怜摇摇头，久远的记忆来得突然，又那么不可靠，就算记得一些片段，却也不知时间年岁。颠倒沉浮十余年，人生大事中她最漠不关心的，就是自己的身世了。

“姑娘，那家饭店有荷叶粉蒸肉卖呢！”

唔，绫儿最上心的就是照顾影怜的脾胃。

影怜却见道旁一个卖书画的小摊旁边，立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，藕色的粗布衫裙，两只手紧紧握着一卷纸，怯怯的盯着她，再看看那坐在摊位中间的小摊主，周围竹架上挂满了字画，也许根本不曾注意到他的摊子旁边有个小姑娘。

“小姑娘，你在这里做什么？”

“你穿儒服，是个读书人吗？刚才那个老先生说你是女子？”

影怜猜测这小女孩大约是看她穿儒服，起了好奇心？

“是呀，我是读书的女子。”

小女孩眉心微蹙，低了低头，紧紧的抿了抿嘴唇，又抬起头睁大了澄澈的眼睛，似下定决心一般，捧起手中的纸卷，递到影怜面前。

影怜狐疑的拿在手里，打开一看，却是一幅精细的工笔花鸟，右下角斜向上伸出一支青翠，枝丫分节处有朵花苞从绿叶中探出，中间靠上的枝头盛开着一朵浅粉色的牡丹，有几只蜜蜂环绕翻飞。笔法中能看出勾勒之时气息的流畅，设色布局都十分典雅。影怜讶异道：

“这是你画的？”

小女孩点点头。

影怜看她怯生生的看着自己，双眼充满了期待，然春寒料峭，她的衣衫单薄了些，且可能只站得久了，交叠握着的双手有点冻寒的红。

“你是要卖这幅画吗？多少钱？”

小女孩听见她问，脸上瞬间显出欢快的神色，然一听问到价格，又踌躇了。

影怜拉着修微悄声道：

“姐姐，这画如何？”

修微便道：

“至多一百文便可。”

影怜当即对小姑娘道：“仙姑嬢嬢说了，这画值得两百文呢。你觉得合适吗？”

小女孩怔了怔，点点头。

影怜又道：

“我买了你的画，可你还没有题款呢，我叫杨影怜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小女孩咬着唇道：

“爹爹说不能题款，我……我叫黄媛介。”

“唔，那便不题款了。”

绫儿从荷包里拿了一块约莫二分的碎银递在她手心里，影怜对她一笑收好了画。

明代世人对书法的追捧远远超过绘画，故而书画的价格极有差异，即便是名家，字的价格也比画的价格高出许多。黄媛介一幅没有题款的画，又是出自稚嫩之手，且用的墨和颜料纸张都极其普通，不上一年便要变色，就算是一百文也是高价了。

影怜是忖度着黄媛介必非出自普通家门，家中长者许是落魄儒生，才会教导她笔墨书画，若她能自存自立，也比落入教籍强些。

不免回头一望，黄媛介还站在那里看着她，挺直的身板，浅淡的身影，立在来往的人群之间，显出与众不同的刚强和坚决，她对着影怜弯腰鞠了一躬，才转身离去。

修微与影怜想得不同，她觉得这样一个容貌虽非绝色，却也有着清高之气的女孩子，一般读书人家是绝不许她抛头露面卖画的，若是被逼迫，以后卖不了这般高价，又如何交待？

“你这样，她以后卖不了两百文怎么办？”

“姐姐怎么不说，因了这画曾经卖过两百文，她会更着意的超越呢？”

修微一笑，心中感叹，原以为影怜极像自己，然她心底的乐观和对世界的热情，可比自己强多了。

然修微此时只是料想黄媛介也许命苦，却不知她将来命运之坎坷，会比她和影怜更甚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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